出门迈出第一步,我又踩到裤脚了,撩起裤脚一看,好家伙、又一条牛仔裤被我踩得又烂又黑。我蹲下身熟练地挽裤脚时,忽才想起来,原来我还有好几条裤子也被踩坏了,我已经很久没去找裁缝切过裤腿了。

很不幸本人今年26岁身高仅从12岁的149.9cm长到现在的150.1cm(有没有高子砍一条腿并在上面写下“自愿赠予”字样然后寄给我谢谢),并且还是一个夸张的梨形身材,所以世界上几乎买不到合身的裤子。被傲慢的快时尚规训了十年多,才意识到我买裤子只能买最小号,腰能紧紧地卡在60cm,穿起来才不奇怪。就这样每条裤子的裤脚管都多多少少长了,我也就只能找裁缝多多少少地切。不过我本硕都在上海读的话,切裤管也只能和寒暑假绑定在一起了。上学的时候,也就只能像今天这样熟练地把裤脚挽起来,有几年这样的处理是时尚的,我心安理得地挽,但近几年已经很土了,我就有些心虚了。

本科的时候第一次我妈要带着我去切裤腿,我其实是不乐意的。裁缝和我生命中其他人际关系一样,我都是不爱主动去联系的,都是等着人家来找我。如今仅剩的亲密朋友,甚至微信好友和微博网友,我主动联系上的不超过两人(当然这除开了另外一两个我真的喜欢得不得了的人、、我会主动加人家微信然后浑身难受并持续一辈子,所以最后算下来我主动加的仅有四人嗯嗯…)。不过裁缝、纹身师、理发师这样的手艺人我还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一个一个试,一个一个换。这个过程太痛苦了,我需要完完全全信任一个人,意思就是要在那或短或长的一段时间里把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就这样盲目地交付出去,并且我还要给钱,想到这里就已经要气死了。不过我还算幸运,我的裁缝、纹身师和理发师都是第一次就试对了,我企图永远留住他们(就像我为数不多的微博微信好友一样嗯嗯🫶🏻🫰🏻)。

裁缝就在我从小长大这个小区门口,那是个摆在老旧居民楼前的小摊。小摊外面,裁缝为了拓宽生意,偶尔也卖些盆栽和杂物,没生意时,就在外面摆个摇椅坐着编毛衣。小摊里面,就连着她自己家昏暗的客厅,深蓝色紫红色的丝绒布,也许是她自己打了面料来缝的,盖着不知道哪样漆成仿乌木的家具。裤子交给她,就摆在外面的小摊上,她拿着粉笔和砂轮在裤子上熟练比划几下,算好价格,就拿进家里。她的裁缝技术或许和其他普通裁缝一样,普通的工具、普通的针脚、普通的封边。不同的是她爱问候,每次寒暑假见着我了都要迎到路中间问候,问我什么时候从上海回来的、上海天气怎么样,最后以“哎呀你好能干哦考这么好的大学”结尾,就这样持续了六年。这六年,我也能因为她的手艺保持着潮流,保持着裤脚不拖地的清爽。

第七年,就是我研三、在上海的最后一年,我家小区外的所有老旧居民楼的外墙和马路都被区里拨款翻修。这持续了一整年的gentrification,好像天天搞得乌烟瘴气泥水飞天,我们小区的人和车出去都不再方便,不过还好我那时在上海美美健身游泳骑车乱转,还没目击过这种画面,只从我妈电话中耳闻。不过裁缝的那间裁缝摊,已经不再直接通往路中间,经过华丽的gentrification,那套老居民楼像是要修了另一个新小区一样,被新糊的水泥和铁栏杆围了起来,她的小摊也就这样不见了。

回重庆后已经是热得血液沸腾的夏天,那会儿教课赚了点钱、买了不少衣物,我和我妈念叨说我还有好几条新裤子没裁呢,等下一起去弄了呗。妈说那裁缝她早就没做了。叮的一下我手机跳出一条短信,说我有个快递到了“妈妈驿站”,我暴跳如雷说这是啥杯驿站?小区里那么多驿站还要来个驿站?我走十万八千里拿快递呗反正?我妈笑,说这个妈妈驿站就是裁缝接的哇。

冒着烈日我走到大变样的“裁缝摊”门口,那儿啥摆的也没有了,她裁裤子的桌,盆栽、锅碗瓢盆摇摇椅,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光秃秃的一片空地,引导我直接走进她曾经的客厅,而门口连“妈妈驿站”的字牌都没有。我闷着头走进去,那里面不再有熟悉的绒布与家具,取而代之的是奶白色却已经被踩得稀脏的瓷砖、高矮胖瘦的快递、摇摇欲坠的货架、晕头转向的人。我发现裁缝和其他所有驿站的人一样,没头苍蝇似的看着手里的机子、墙上的盒子,抓耳挠腮地想一些永远都想不通的事情,连看我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我还是见过很多烂烂的快递站了,她负责的这个快递站可以说跟那些烂烂的快递站并驾齐驱——没有什么合理的收纳,也没有合理的解释流程。我mumble出我的取货码,她唉声叹气地把快递交到我手里,扫码枪好像又被热坏了,她隐忍地骂着脏话。她已经不认识我了,我也不再认识她。

今天我又踩到裤子了。去江边和商场里大走了两圈(说起来有没有人想加我Apple Watch好友,,),回家时这条裤子已经被我踩得不成模样了。晚上我敷着面膜,抱着微弱的希望问我妈,裁缝还做吗?我妈说,哎呀快递她也没做了,转让出去了,现在在一个特殊学校里做保洁呢,说那样她才过得轻松。我说裁缝不也轻松吗?妈说那谁知道呢,她觉得做清洁轻松。

好崩溃,又要回成都找裁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