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回上海了。我不想数这是第几次,反正我清楚地知道我没有哪一次是兴奋的期盼的。前几天推拿熊又写了一篇爆款微博,赞颂上海各个地区是多么独特伟大包容,“上海is everything”,法国在静安,申根在胶州,纽约在徐汇,日本在古北,韩国在虹泉,就连台湾也在衡山路有一席之地,本土也安心地留存在老西门。美人美衣美食美景美金齐放,各种有的没的主义乱飞。在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出国,所有人都可以回家。

许多人在城市间穿梭时都爱给这些城市增添一些冗余的依托,我看到过很多说法,“XXX不相信眼泪”、“XX不爱任何人”、“XX是我一生的羁绊”。人想在自己身体所处的地方找到归宿,想被城市关怀,想爱这座城市并得到一些回报。但这样真的很累。如果我真的对上海或任何其他我待过的城市有所期盼,那我被地砖绊倒的那一天,就会是我对这座城市所有情感延伸的终点。

唉,我不想把我的情感挂在一座冷冰冰的城市上。是,我觉得所有城市都是冷冰冰的,我的家乡重庆也不算太热。大二读完《上海宝贝》之后更觉如此,“长长的钢柱像阴茎直刺云霄”,世界钟爱更粗大更持久更高耸的建筑,建筑内容纳的机器和齿轮都钟爱更粗大更持久更高耸的图表,每一粒分子都在参与更粗大更持久更高耸的竞赛,没有谁在看自己走烂的脚,没有谁在看下水道里死掉的人。

多的情感,我可以爱食物,可以爱我身边的人。城市之所以热是因为有热的人。我怀念堪培拉那个鸟不拉屎的村子,只是因为那里有我仍在想念的人。我还愿意回上海上学或工作,只是因为那里还有能与我仰天长笑的人。是我自己遇到了这些人,是我自己留住了这些人,是我爱上了这些人并获得了回报,跟这座城市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出校去其他地区休个小假,我需要穿得“appropriate”吗?我需要在静安穿法式真丝裙,在黄浦穿lululemon,在徐汇滨江溜我的小鱼板吗?每次就算在寝室折腾穿搭妆发共计四个小时有余,走入这些地区,我都还是会觉得自己不像个人。走到这里我觉得我的鞋子穿错了,走到那里我发现我皮肤晒得还不够黑,但我明明只是想吃一份可丽饼,或者拼一个冷盘。我在这里待了五年多,体验过大部分的lifestyle,我完全知道怎样去装模作样地活得更“本地”,但每一次装模作样都让我恶心,我看到身边装模作样的人(包括但不限于:看展凹造型的,吃东西绝绝子跺jiojio的,排队在一些毫无意义的地方进行打卡活动的)只会更恶心。

钱和物欲把我撕裂。所有人都听过老话,“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或者类似的表达“没这个能力就别干这事”的话,但我并不会去践行,我也没看到几个人在践行。我在这里看到的更多的人,当然也包括我,是在烧柴油开跑车。大学后我先后被卷入了YSL限定口红收集狂潮,肯德基北海道冰淇淋饥饿营销骗局,当然还有许多我已经记不清了。他们说XX必入,我就会入,他们说XX必吃,我就会吃。我每天吃六块六的旦苑大众菜,只为抠出钱在月底买上一支口红或一盘眼影,好化着恰如其分的妆容在周末去市中心吃上一顿西餐。现在我有了更多可支配的收入,我可以随便买口红眼影,随便吃西餐,但我又渴望起了那些需要我继续存钱才能消费的物件,并携带着工作中接触的中产阶级及以上的家长们的教育焦虑。以后如果我能随便买奢侈品了,我也清楚我的欲望之口只会被撕扯得越来越宽。我愤世嫉俗地跟朋友说,没有钱就没有城市生活。

我喜欢上海能给中国的人们提供那么多生活方式的选择,那么多种菜品,那么多新鲜的原汁原味的食材。我感谢当初的选择。但的确是我太狭隘了,我没有自制力,也没有自知之明,还怪这个地方给我那么多诱惑。不是上海在诱惑我啊,任何城市都只是一圈地皮,它只是把一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东西圈起来了而已。

每长大一岁就越发想去没有信号的地方待着,十天半个月不与人说生活。我不想参与任何更粗大更持久更高耸的竞赛了。我不想吃这阵子风靡电商的“蜂糖李”,我想回我的渝北老家去摘树上熟得刚刚好的黄李子,那李子又香又甜,还不要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