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11
微信朋友圈公开的唯一的那张照片,是在重外那棵靠近教学楼的黄桷树下,一个星期五放学后的下午,或者是星期天返校的下午,我不太确定。天气很暖和,但我不记得我当时在那里做什么了。我实在没办法推测那是什么季节,因为黄桷树生新叶和落叶的日子似乎只跟它自己有关,只知道重庆这样舒服的下午并不算多,春秋两个学期里重庆不是雾霾就是阴雨。重外的空气质量也不算好,红育坡的油烟、石桥铺的尾气、校内外工地的粉尘,使得我常常灰头土脸地返校、回家。有这样温和斜照着的太阳很难得。下课了的没下课的都喜欢去这个不合规范的小操场上晒着。那时我应该觉得很舒服,所以掏出了我的htc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那时候重外管得可松,我们想坐哪儿就坐哪儿,想掏啥就掏啥。树下我坐着吃过饭,因为没在食堂里抢到座。大部分时间当然是跟左一起,那时候我们关系好得像同性恋。我也跟好多朋友一起聊过天,我说我的牛仔短裤是Hollister的,然后哪个朋友随即翻了个白眼。我在那里亲过企鹅的嘴,也在那里看到过一条蛇。我也一个人在那儿坐过好几次,大部分时间都是因为太舒服了,真的太舒服了。地面的温度透过柏油路朝上蒸腾我,黄桷树叶在头顶滤去了直射的阳光,或者在落叶时扫过我的肩膀。操场里远远的笑声与叫喊,做作的帅哥们啪啪地打着篮球,还有随时会路过的朋友们和老师们,他们跟我打招呼的样子特别好看。有时候广播里放的是10年代流行的欧美歌曲,有时候放的就是共青团团歌和校歌,不管是什么歌我都会阴悄悄地跟着唱,有时候听到校歌里那句“we will shine on shine on”的时候还会被感动哭。我觉得很舒服,真的很舒服。

2022.04.12
一个月没有正常作息了,昨晚九点半就困得不行,借着睡意躺在床上狂睡两小时。正好十一点过,是室友在外边哗啦哗啦洗澡的时间,水声传到梦里,很自然地变成了食物下油锅的声音,我便梦到我在炒某种我最拿手的爆辣川菜,干辣椒和姜丝在大铁锅里炸着,热油和炝烟朝我脸上扑,耳旁还有些陌生的对话声,像往装满石头的瓶里倒水似的,把我已经空了好一阵子的脑袋瓜盛得满满的。只是马上我就很痛苦地醒了,不是被呛醒的,而是被馋醒的。在快醒的那一瞬间我眼里点上走马灯,各处城市红色的食物飘来闪去,红油米皮、酸汤丝娃娃、江油肥肠、鸭脚筋,和朋友们一起吃的半步癫,当然还有很多我自己在家做的饭菜。清醒之后我感觉frustrated,我实在是忘记被辣得呼啦呼的是什么感觉了,也忘记正常生活是什么样子。我把这段体验戏称为是在晚上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我这样对自己说。这几日吃盒饭,我敏感的厨子味觉只记下了八角茴香酱油冰糖,还有恶心得让我吐了好几次的浓油赤酱。无数次我想从每天在寝室做咖啡、做果酱、泡麦片、炒方便面的固定生活里找回点安宁,或者直白地说,是对我自己生活的掌控权,没想到如今要吃半粒辣子,都只能在这样不合时宜的睡眠里找寻。很自然地,我又清醒到了三点,气温终于降了下来,鸟也开始叫了。它们是被冷醒的还是被那些先醒来的鸟吵醒的?但这关我什么事,它们不光可以吵,它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再休息,它们可以吃虫子吃草吃土,它们还可以飞呢。我这样对自己说。

2022.04.19
我最喜欢看的美食视频博主,一个是陕西老乔吃货,一个是唐小米婆婆,还有一个是黎叔教做菜。选不出来最喜欢的,只觉得每次看他们的视频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回到了卧室的书桌前,简单的小学作业已经被我干完,空着肚子空着脑子就等着开饭了。黎叔是最逗乐的,亲切得像我的某个舅舅伯伯,一看就是特别喜欢小朋友又有点害羞内敛的那种典型川渝大叔,细致入微地跟你念叨川菜的派别和味型,又毫无保留地公开香料的配比和油锅的火力,操起刀来又干净利索,说起自己的工作来又专业自豪,每道菜里都有爱的味道。

2022.04.20
Only tea in my cup,
not coffee,
as things are no longer mine
to be managed.

To be or not to be,
the recurring agony,
further reduced
to my imbecility.

Walls close in,
limbs bloated,
as fading light burns me
into waning pieces.

They say, “life goes on”.
Am I the only one tied and torn?

2022.04.21
每个星期最期待的事情居然变成了每周五晚上跟班上的几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小同学上网课,我把我的课件视频都传上去,然后在那两个小时里我可以不想任何事情,全心全意地咧着嘴跟他们讲启蒙运动、工业革命,讲爱迪生和特斯拉撕逼、拿破仑身高只有168、威尔史密斯扇克里斯洛克巴掌,讲伊卡洛斯、追风筝的人、历史系男孩,讲餐厅桌上摆的那些sauce都叫什么名字,长单词要怎样拆成前缀词根后缀去理解,给他们找课程相关的电影。这是最纯粹的知识,我最爱的英语和文化,我最爱的老师们教给我的英语和文化。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在托斯卡纳艳阳下,在新资本家的电厂里打黑工,在圣埃克苏佩里的飞机上俯瞰牧场,收拾东西准备八十天环游地球。语言文字原本就应该闪耀,从不应该被省略、被删除。

2022.04.22
昨天下午看了个十几秒的视频,里面就是个老外在做黄油吐司,我开玩笑说饿得想把靴子煮来吃了。晚上爸打电话来说不知道你认不认同我的观点,想开点,你爷爷当年可是挨过真的饿,人都有求生欲,有饭就得吃着。说实话我没有得到半点安慰,我分不出更多的情绪去感同身受。

今天午饭有虾,四只,但口味很难吃。我轻车熟路地刮下外面那一层恶心的酱汁,只不过吃起来味道一样恶心。

一年前为了健康生活,我信誓旦旦要每天早起吃隔夜燕麦,于是寝室里屯下两斤燕麦,还有许多与之相配的健康食材。不过缺乏意志力的我从没完成过早起的目标,偶尔做的隔夜燕麦常常变成隔日,它摆在冰箱里,逐渐变成了健康生活的一种象征,一雾幻影。

而今燕麦和那些食材都过期了两三个月,我却重新做起了隔夜燕麦,在每个饥饿难耐的时刻去冰箱里挖两勺解馋。我能做的味道可多了,椰浆、可可、石榴、巴西莓、枫糖、肉桂、奇亚籽,一天一个味,但耐不住我还是想吐。每晚重新打开燕麦和其他食材的包装袋,我闻到的不再是清新淡雅的食物香气,也不联想到它们所代表的wellness culture,我的个人追求已经在短短的一月内被压缩成了我爸所说的“求生欲”,我只知道我饿了,我得吃,我还有燕麦可以吃。

跟这期《随机波动》里评论里有人分享的一样,受苦的时候吃了太多红薯,之后便再也不吃红薯了。我想说也许等这一切结束后我也不会再吃燕麦了,不过这句话我也没法说出口,因为我不知道这一切多久结束。

2022.04.25
日复一日,我对江浙菜调味和炸鸡块的恨意,交叠着我对上海长达十年的怒气,和我现在住的这个鞋盒宿舍一起,把我因禁,吞噬我所剩无几的生机。

谁都知道生活已经很烂了,如果还要无谓地对它进行装点,就真的有点可笑了。

我很想每天在朋友圈滚动播报,我很饿,我想出门,我想运动,我想做爱,我想做爱,我想做爱。我有太多欲望不能被满足。可朋友圈都是些什么呀,灰色的推送,片面的新闻,虛情假意的辟谣和欢呼,和稍微获得一点恩典就很兴奋的人们,在千篇一律的物资和空荡校园的照片里庆祝自己成为了上等囚犯。

我觉得自己最可悲的时刻就是在床上玩自己的身体,感受前所未有的爆发之后,我脑袋发空。这就是他们所说的贤者时间吗,more like loser time for me。因为与自己的身体关系太过亲密,她想要什么,她在说什么,我一清二楚。我本该跟温热的人一起颤抖,汗毛竖立,鼻子和嘴大张着呼吸,被紧紧抱着连气都喘不过来,我本该自由地呻吟喊叫。三个月没人抱我了。朋友圈的人都没有批癮吗?他们看上去都那么正常,他们只看得见明媚的阳光和灿烂的花,我不想让他们抱我。

2022.04.25
每次洗完澡都喜欢抠手上的茧。应该抠了好一阵了,我把之前练琴左手按弦的茧抠掉之后,又开始抠健身举铁留下的茧。现在手上剩下的唯一一粒茧子就是我左手小指第一个关节上的,每时每刻端着手机刷着,留下的一座看上去像坟包一样的茧。

室友走之后我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蓝牙音箱轰炸自己。一个人住寝室总归是有好处的,听一些人说弄不懂我的歌品,或我的所有品in general。我的手机电脑平板高强度见证着这些时日里我的极端品味,可能它们也迷惑,我从没在乎过,我偏偏就住在赛博空间的角落。封闭的时空里充满了音乐视频讲座播客的喧嚣,我觉得很热闹。那些晦涩的弦乐、鼓点、琴键、观点,让我觉得自己很聪明,很独特,比往常更甚。回想起曾经跟文学哲学音乐男斗智斗勇的聊天阵,我总觉得我才是赢了的人。

我不喜欢开灯。我只把桌面的台灯开着,又用笔记本电脑把它的光源遮起来,这可以让我体会到后现代家居的高级感。后现代家居就是空荡荡的,看上去不太适合住人的样子,我住在这种地方再合适不过。

有时候一睁眼就到了凌晨四点,或者下午四点。四点真的是最奇怪的时间,这个数字看上去阴阴的,又离做正事的时间很远。看表时恍惚得像是被剪进了一段混乱的电影里,上一秒我好像是在小吃摊旁边等吃的,我在爆炒麻辣川菜被呛得喷嚏连天,我躺在谁的胸肌上被抚摸着,为什么现在又四点了,为什么我又是一个人,为什么我还住在这个鞋盒里,世界在转吗,时钟在走吗,这是哪一天,哪天不是今天,今天就是每一天。

我好像一直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代表着。新闻里他们都说着隔离生活很幸福,每天吃盒饭很幸福,出门放风很幸福。只有我一个人吗,只有我在月经时狼狈地把四张护垫拼成一张夜用,只有我在饥饿难耐时在寝室来回踱步找寻任何能吃的食物,只有我在性欲高涨阴蒂充血时因无人分享而泪流满面吗?那些“正能量”的校园新闻,我连个标点都不稀罕去凑。稍微获得一点恩典就快乐的人啊,你知道你顶多就是个上等囚吗?

好些天前,紧靠我阳台的树梢上,有两只鸽子在交配,很吵,咕咕咕咕地一直吵,翅膀扑腾,啪啦啪啦地一直打,那么大一片树丛还不够它们搞批的,非要飞进我的阳台里继续搞,完事儿后两只鸽子没事儿一样飞走了。我没有产生一些很特别的情绪,只是从那天起我决心开始讨厌鸽子了,好像我讨厌的东西还不够多一样。

2022.04.27
看完《为复旦说点好话》那个推送真的有被这位作者笑到,你要发表个人观点就发表吧,一直在强调这篇仅代表个人观点,说什么文章会拉高人血压可以别看,那你发你马呢,你不就是怕被喷呢么,别怕,姐现在就来喷你。你全篇说来说去都在教我们这些情绪不稳定的疯子去做正常人,你有那么想当小太阳吗,校媒那么多正能量还不够你汲取是吧!你真以为疯子不叫,这世界上就没疯子是吧,咱们疯子好不容易叫了,你还跑出来捂咱们嘴,让咱别抹黑复旦,就好像我们说的有哪一句假话一样。一会儿又说哎呀虽然有的人是被关疯了,但有的人上人已经学会苦中作乐了呢,你们多少得学学吧!最后总结升华一下,你看,哎呀,复旦的人都是会发声的呢!你们发你们的,我发我的,我只是说说我自己的观点,你可千万别来找茬哟!你知道吗,清醒的人都已经在讨论“该不该吃苦”的问题了,你还缩在你的臭井里思考“苦中能不能作乐”,你就是桶里的臭螃蟹,想方设法抓着那些想爬出去的正常螃蟹的腿,跟他们说好兄弟萌,一切都正常!别怕!在桶里冲就完事!最几把擅长踩一捧一窝里斗,不过没关系,等咱们哪天把精力都耗完了,兄弟们还不是搁这儿赢麻了,赢了就是赢了!我也总结升华一下,就是转发那条推送的人我警告你别在我脸上乱爬。

2022.04.27
我微博里有一位互关,是一个在上海生活着的文绉绉的男生,有一个恬静的女友,可能都跟我差不多大。他大概也是看到我经常在微博写东西发照片分享歌曲才关注我的,他每天凌晨一两点都会在自己微博发些自己写的小说,白天上班、阅读,还拍一些上海的夕阳、绿叶,把照片处理得漂漂亮亮的,有时配一些我没读过的文学摘录,有时就只是发一张干净的照片,有时配一条我听过的摇滚,都跟他的微博账号一样整洁。

之后,我见证他与我在同一座城市的不同地域发着同样的疯,曾经一尘不染的微博里原本净是艺术创作,现在却变成了一个id套一个id的转发,一条接一条的脏话。他再也没有拍过照写过小说,他甚至没有办法像我一样振奋精神写出140字以上的微博痛骂生活,只有简简单单十个字不到的,充满绝望和虚无的文字,一条堆在一条上,像无人清理的垃圾场,像战时的尸堆。读书人薄如蝉翼的一层体面,往往在这样的时刻里烟消云散。

我实在不知道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与他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好好写字,好好拍照,好好听歌。我遥遥地感觉到,他和我其实都知道,这一切从未结束,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

2022.05.10
我不愿数今天是第几天。开了一周飞行模式之后,我的心境由此前的绝望躁狂慢慢转为如今的死气沉沉。学校设立放风政策后前三次我都没出门,第一次我在寝室打游戏,第二次跟核酸冲突被取消,第三次时间在一大早,我懒得起床。这两个小时里我总是窝在黑暗的寝室里朝窗外望,我觉得能不能放风都没什么区别,我不稀罕为了这两个小时来调整我原本的时间安排,哪怕我根本没有什么原本的时间安排。还剩一门课的学分没拿到,日子越来越无聊。早八课我起不来,不学了,论文我写不来,不写了,游戏我打不来,不打了。当身体与脑力的劳作都被我摒弃,时间的消耗慢慢被简化成了最粗略的线条与节点,起床,吃饭,睡觉。可我料不到,就连这个我唯一能把握住的三角形都会被撂倒,学校说要每天轮换时间出门自己取餐,有一天我会多挨一小时多饿等饭吃,有一天我会在没饿的时候强忍着恶心吃饭。我试着把我脑内的情绪开关全都关掉。我觉得我成功了,因为我现在的确没有什么情绪,我很久没笑,很久没哭,很久没有生气,也很久没有因为想到曾经失败的决定和渺茫的未来而呼吸不畅了,这就是我说的死气沉沉,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每天十点我就困了,我躺在床上看一些我喜欢看的但与我无关的东西,很自然地在十二点左右就睡着了,我不再像之前那样清醒到凌晨五点。每天十点前我就醒了,我奇迹般地拥有了半个上午,这是我以前不曾想要的时间。要说我有什么成就的话,也许保持这样的死气沉沉就是我这段时间的成就了吧。这两次放风,我出门跑步,总是会路过一男一女,两个人隔着恰好的距离打着排球。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两个人的手法都很专业,手臂和肩膀在接球发球时有着恰到好处的力量与角度,站立时身体内有着非同常人的核心力量。女生很敦实开朗,头发很长,大腿和我的一眼粗壮,下盘很稳,男生瘦高白皙,身材紧实,两腿有清楚的肌肉线条,皮包着肉,很久没有理发,显得脑袋很大。我又想起来我好久没打排球了,我好想打排球,好想打排球。想到这儿不禁情绪有一些波动,之前的我一定会再顺着这样的思绪往后想,我会恨,会怀念,会恸哭,但现在的我是这样的死气沉沉,于是我也没有很想打排球了。

2022.05.14
我最喜欢的法语词不是那些长得很漂亮的也不是那些与众不同的,而是简简单单第一课就会学的manger,就是吃,可能是我跟吃有着灵魂上的牵连,但除开我个人对饮食的狂热喜好,没有人觉得manger听起来非常酣畅淋漓吗?莽姐!吃东西就是要过莽!

2022.05.18
前几天为了抢三顿半的咖啡就没有抢上一整提的特仑苏牛奶。

我肯定已经预想到了这样的结果,牛奶对许多人来说己经是日用品,咖啡也是。我也不知道安排上货的人脑子里装了些什么,非要把两样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同一个时段抢,稍微错开一点也不至于让我这样挣扎。

那几个小时里我煞有介事地思考着,我究竟应该买咖啡还是应该买牛奶。想到即将会拥有的咖啡或牛奶,我躁动不安的舌头因此分泌出了许多口水,我的肠胃甚至像吸收了真的咖啡因似的开始蠕动。

最后我把我的需求拆解成了最基础的成分渴望,当然,很早之前我的需求就已经如此破碎了——我追求的不再是手磨咖啡入口的风味,也不再是纯鲜牛奶入口的顺滑。现在我要的,就是咖啡因,就是蛋白质。分析了老半天,想到寝室里还有小半包蛋白粉,就放弃了购买牛奶的选项,成功抢到了三顿半。

心跳加速着为自己抢购一些维系基本生活质量的物品,已经是我掌控生活的唯一方式。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到现在这一步的,以前每天早上我都会手磨18g豆子做果汁美式,每天下午我都会在健身后用冰冰的纯鲜牛奶冲蛋白粉。那些触手可及的快乐,或者说触手可及的对生活的掌控,到现在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售罄,冷冰冰的表格,一天早一天晚的餐饭,隔天一次的核酸,早晚的抗原,还有不知道轮到哪个时段的放风时间。

为了适应上边儿一拍脑门就开始执行的新规矩,我的欲望和追求一再降低,变成巴普洛夫的狗。之前送饭到户时,我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就会流口水,现在呢,就是看到小小一格的三顿半咖啡的图片,就想拉屎。

从小到大都在这样的环境里被烹煮着,可我却只能做这样一个无能狂怒的人。

2022.05.19
existential crisis它来就来在现在所有人都可以正大光明离校离沪了我却不知道该去哪。

2022.05.21
不喜欢520、情人节、感恩节这些人造或具有历史意义的节日entail的行为准则,因为这些准则把生活中早就该正常化的日常情感表达集中在了过节的这几天,给许多关系制造了不必要的留白,也给懒狗们在人际关系的维持中创造了无数借口。520是让我最恨的,我不理解为什么有必要借着这个蹩脚的谐音梗来向自己在乎的人表达自己早就蒙上灰的真心。每天在自己感受到爱与美好之后就把心擦亮,这样不好吗?“我爱你”,一年就说个一次,发点红包送点东西,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再也不付出,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爱,这根本不是爱,只是工作而已。当然,是我对人要求太多了,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跟我一样天天追着人说我爱你的小狗人,我也很久没有感受到爱了。

2022.05.26
返乡颠沛流离的旅程开始前仅有的两个小时睡眠,好巧不巧,梦境又献给了他。和朋友们在公园,五彩斑斓的湖面,翠嫩得能掐出水的湿地,睡莲。他竟也坐在那个湖边,他的朋友们都喧闹,他安静地画着眼前风景,是油画,我只知道他画素描,但他画得很好看。我做作地跑到他面前蹦跳。梦里我总是那么轻盈,来到了月球般地轻盈,我在湿地上腾空,身体上覆着的蓝紫色真丝裙在他的画面里显得那么和谐。只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画我,我无心再看。有他在的地方我不再有一颗完整的心。公园里突然冒出来一群小猴子,一群小老虎,小老虎扑在小猴子身上,我躺在他身旁,手指慢慢触碰,掌心逐渐靠拢。他悄悄说,“你还愿意继续吗?”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后来他带我去城市的顶端约会,后来我四处跟朋友们炫耀,“他是我男朋友哦!” 我又短暂地开心了一下。很久没有在梦里见到他了。他已经两年没有更新动态,他女友的ig头像在我上次视奸时已经变成灰白色,属实把我吓了一跳。断断续续醒了许多次,三点半的闹钟响起时,回忆起这个梦却如此亲切安心。他在我的梦里总是一言不发,就跟初中他在我身边时一样,于是在梦里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弄他,畅想他,占有他,踩碎他。也许这辈子就这样,我不知道他在哪,他不在乎我在哪,但我的梦他总是能随意进入,他总是能在我的梦里让我成为十多年前的那个完美的少女——激动的、易碎的、狂喜的,能分明感受到爱与恨的,少女。而我已经很久不再有那样的感觉了,我想念他所代表的那个被荒废的壳子。

2022.05.26
去年此时我近乎疯狂地渴望那种被爱的感觉。它能给我的身体带来巨大的活性,比咖啡因更猛烈的冲击,比眼镜更透亮的清晰。而今我已三个月停止与任何人交谈,我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情感。曾经那些泉水般汩汩涌出的爱,现在都变成了结石,在我的心头持续堵塞,让我日复一日地感受那种漫溢的剧痛、缺失的剧痛、失落的剧痛、断联的剧痛。我总是想要张开嘴说些什么,末了总是觉得,“算了”。

2022.05.27
回来的火车上身旁坐了许多在上海打工的民工。车子快要到的时候他们都陆续跟亲友打起电话,听到一个熟悉的口音,用着熟悉的腔调,对着电话说,“他为撒子老是清不到零哇?就跟那个囥鱼一样,有鱼的话弄起去一囥就全都囥到了,这样不就能清零了哇?” 一定潼南的老乡,跟我舅舅说话一模一样,潼南乡下的人们都做鱼的买卖,随口举例也是一闭眼就想到鱼了吧。我的幺舅一直是一个囥鱼能手。我总共就没回过几次潼南,但每次回去,幺舅都会穿上水靴,带上他自己编的囥囥,直接走进塘里给我囥新鲜的鱼吃。但幺舅不喜欢用囥囥,他太厉害了,他就用手。游得比箭还快的乌棒,半秒就能钻进泥水里,和变色龙一样隐蔽藏匿,但幺舅一小时能抓三条,我妈就在鱼塘边领着我,痴痴地看着他的表演。当然塘里还有许多其他鱼,鲜甜的鲫鱼来凉拌,鲤鱼做酸菜,草鱼拿来做幺舅最拿手的泰安鱼,中午美美吃一顿,晚上就把剩下的鱼闷进水桶里,充好氧带回去,养在洗衣槽里,鲜鱼又能吃上一个星期,咸鱼又能吃上一个星期,炖鱼的鱼汤还能拿来下一个星期的面。我们总是荡着空手回老家,又盆满钵满地回。幺舅这辈子过得庸碌穷苦,跟我的许多亲戚一样。只是他囥鱼、杀鱼、烹鱼时都是一副小孩的样子,专注又纯粹,总让我联想起我自己做菜、画画、写东西时的样子。每年咱们家过年过节小聚,都会请幺舅来做他最拿手的泰安鱼,我从小吃到大的泰安鱼。做法也没什么特别的,川菜菜系的鱼肴就是那样,自家泡菜坛里的泡姜泡椒豆瓣炒香,泡萝卜切成扇形片,鱼切块滚芡,芹菜切段,锅里炖煮,出锅时丢几叶葱花藿香,可它就是那么好吃。我家每个人都是厨师,每个人都会做菜,幺舅不在时也有人能顶替他做出这道菜,但只有幺舅做的泰安鱼最好吃,他给鱼调的芡晶莹爽口,鱼肉纤维分明,泡萝卜透亮酸香,鱼汤美味下饭,没有人能做出这么恰当的泰安鱼。在火车上听到那位潼南老乡用囥鱼来指导清零,我想他也和我的幺舅一样,留存着自己专注的小孩模样,他应该也很会囥鱼,他做的鱼也应该很好吃吧。

2022.05.27
负责转运的司机师傅看上去很不快乐。他为我们签到、搬行李时总是唉声叹气,他当然可以唉声叹气,这事儿轮我头上我也不乐意。十点上车,等人等到了十一点才出发。区里指定的隔离点又偏远得夸张,我们光摸黑开车就开了两个小时。又因为上边儿指挥出错,本来要坐其他区中转的车也被领到了这里,前车开始扯皮,而我们的师傅被带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方,被前车堵住,被后车堵住,被左边停的社会车辆堵住,被右边的几棵老树堵住。我们一车学生坐在车上,就在隔离点门外,却怎么也下不了车,就这样干坐了将近三个小时。同学们不乐意呀,师傅也难受,一起琢磨着跟指挥部打电话。师傅说,“我们是一号车,你们这些领导怎么指挥的,等了三个小时都不放行,我们车上的人都要上厕所啊!坐了这么久,要上厕所啊!你们领导仙人些,想想办法啊!” 领导说,“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我们在想办法了,你们先不要下车,下车是违规的。” 同学又打电话说,“我们都是学生,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一整天没有睡觉,现在就想问一下情况是怎么样的,为什么不放行,什么时候能放行,你们打算怎么解决现在的问题。” 领导又回复说,“不是已经在放行了吗,一直在收人啊。” 同学说,“我们是第一车到的,到现在都没有放行。” 领导又说,“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我们在想办法了,我马上来现场。”司机师傅绝望地下车抽烟,两三个要窒息的同学也下去同他一起聊天。“我也不想来啊!我老婆五天前才做了流产手术,我送一趟就要隔离十四天,我也不想来啊!他们非要我来!” 司机师傅声音中带着这样的哽咽,很流畅地跟同学们诉苦,又很快把眼泪吞了回去,一言不发地抽完了那一杆烟。三点了,车终于动了,师傅开车到门口与人交涉,大喊道,“我的车上全部都是大学生啊!研究生啊!” 唉,我除了唉,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别的。当我们都下车排队做核酸准备入住时,师傅路过我们这排长长的队伍,用我摸不清的语气说着,“哦!下车老!下车后吃了睡睡了吃!吃了睡睡了又吃!” 然后消失在重庆暴雨后潮湿粘腻的夜色里。我现在脑子还不清醒。我写下的这些字也没办法体现出我当时被困在车上的绝望。返乡火车环境差我认,隔离条件差我认,但我最不能认的就是繁琐无用的程序,上不通下不达的指令,假巴意思的规则。我肮脏的头皮贴着更加肮脏的大巴车座,身旁的女神经抓着我问我她会不会阳性,我的膀胱逐渐被刺痛占领,我的耳朵开始排斥降噪耳机,Emma Chamberlain在她的podcast里谈论她的咖啡,我的太阳穴已经移民到火星,我的鼻咽深处蔓延着拭子刮擦后的鲜血,我的眼睛里只有我自己这样一颗倒大霉的扫把星。很多繁杂的图像和声音,从三月起我一直零碎地收集着,车站里排队的露宿的人,新闻里发疯的跳楼的人,通报里违规的做爱的人,偶尔也会希望自己是那么无知。我说不出谢谢也流不出眼泪,我还有很多别的话想说,但我知道我说了之后这些文字就发不出来了,我也知道很多人都知道我想说什么。人本没有必要吃苦,对吧。如果哭了,就输了。如果哪一天我从空中陨落,会有人对着我燃烧的躯体和刺眼的裙摆许下心愿吗?我昨天这样小小地思考了一下。

2022.05.30
由这两天高强度吵架想到的一些事。大三之后我很少把我的感情生活发到微博上。我其实还是很愿意写一些我有多爱他、多想他的文章的,但之后我没有办法那么高强度地写这样的事了。有一些什么原因呢?你可以怪我,可以怪他,也可以怪时间、怪社会,原因总是有许多的。我逐渐开始厌恶我时爱时恨的小丑模样。我在想为什么我总是那么容易情绪失控,那么喜欢在生气难过时大吼大叫。我其实不想那样的,我想没有人喜欢那样的自己,青筋布满额头,眼泪四处泼洒,心脏狂跳着,却还要尝试保持理智。我当然知道怎么有逻辑地、理智地说话,可每当我一条一条摆出我的论点,又一条一条地反驳对方的观点时,这样和平的对话总是无效的,因为与你对话的男性,不管是男友,还是父亲,无论如何都听不进你的话,他们只说自己的,他们只听自己想听到的,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们说,“没有必要这样”。聊天进行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只有我一个人发现这样的辩论因为对方的无能而陷入了无尽的兜圈,于是我开始绝望,开始愤怒,开始失去对身体的控制。那么,当你开始调动全身内外的力量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时,他们能理解这样的情感吗?他们只会在无能的基础上,无知地告诉你,“你先冷静一下”。我做的所有尝试,都这样以失败告终了。可我只是想让对方了解并承认我的痛苦而已。最后呢?我永远都会落得这样一个,百用百灵的,“无理取闹”的称号。这些话语的套路是从哪里来的?记忆中我小时候爸没跟我说过超过五句话,其中三句都是他在教训我。初中时我妈为他开脱,说他那时候年轻,不知道怎么承担责任。高中后我妈为他搭桥,说他现在明白了一些道理,在慢慢对你好了。大学时,或是现在,我爸说了一些让我难受生气的话,我妈总是抢着出来解释,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不会表达。当然也有人为他这样辩解了,说他“不够成熟”、“还没有长大”,我还需要“慢慢磨合”。我总会流着泪想啊,凭什么他们可以不成熟、不长大?凭什么还要我去磨合?凭什么我需要做这样一个能够观察理解问题的人、一个必须主动沟通的人、一个需要理智冷静的人、一个永远可以被张口就来的女性标签打回黑暗的人?我“脾气不好”,这句话只有我爸妈,和我的恋人们这样跟我说过。那有人想过吗?在我说话的时候,你需要做的明明就只是,听,而已。男性在亲密关系中,是隐身的,却又是高高在上的。总有“下人”替他辩解,总有“下人”原谅他、忍耐他,他总是可以狡辩,可以脱责,可以闭嘴,他总是有道理的,他没有必要承认你的痛苦,他总是可以坐在他的高台上,想消失就消失了。我妈她过得根本不开心。这段时间我越发意识到她找不到人说那些私人的话。于是自然而然地,我成为了她唯一的垃圾桶。很正常啊,因为我爸从我小时候就不爱答应人。你跟他说话,他愣着。我想我妈跟他说话时,他也愣着。所以我就只能跟我妈互相说话了。她跟我说一切,亲戚朋友的破事,我很多时候其实没必要听,我觉得这根本不是我的任务,这是我爸的任务。可我爸隐身了啊,我却从出生到现在,永远找不到办法消失。

2022.06.01
Hello to all my beloved friends out there:

Sorry I have been missing for three monthsand pretty much missed all your life updates and birthdays and I really can’tapologize enough. I’m sorry I haven’t been able to pick myself up and be abetter friend to you. I really hope you’re all doing amazing stuff and beingwholesome as you always are :)

Today is the day when Shanghai announcedits official lift of lock-down restrictions and I’m supposed to be this ‘free’individual again, but I honestly can’t just brush off that long-standing traumathis easily. I was stuck and stranded in a shoebox of a dorm where the space isjust the size of two yoga mats combined with only limited sunlight. My dailyactivities, my desires, and even my hope for life, were all cut down to a bareminimum where all I was allowed to and could do was just sleep, struggle to getup, eat, and sit around all day doing nothing while forcing myself not to thinkabout the collapsing future, not to look at the depressing news about people dyingand shops closing and innocent people getting sent to covid camps, and perhapsalso try to have less panic attacks and nervous breakdown each day.

I feel like I am treated like an actualanimal, stripped of my thriving humanity. I feel trapped in an eternal limbo, Ifeel disillusioned, suffocated and muzzled, and there’s honestly no sense ofany ‘freedom’ at all. I feel especially disgusted by the thought of loggingonto a ‘foreign’ social media platform where I have to use a VPN to stayconnected with all my friends, especially when the media and opinion riftbetween the West and my country is getting endlessly wider and wider, and thenatural habitat for a global citizen such as myself and my friends is gettingsmaller and smaller. I feel disgusted being who I am and where I am in a lifeand place I didn’t choose.

I honestly have no idea what I am trying toaddress here because apparently, I have lost a sane mind or a basic track oftime after a 3-month struggle. Hopefully things will get better and I’ll bebetter even though I know that’s almost impossible. Please believe it when Isay I can still love, I can still remember all the memories we’ve lived andcelebrated, I can still love every single one of you as I always do. Anyways,happy Children’s Day to you all? Idk. It should be a happy day after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