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现在是blue hour。

我第一次知道blue hour是上学期跟挚友们一道在校园内散步拍照,第无数次在本北高速上笑得人仰马翻,把要睡着的鬼都吵醒。我们赶上了所有人都热爱的golden hour,斜阳照进毛孔深处,驱除了百分之八九十的苦楚。我哀叹太阳坠落迅速,江伸出手臂晃了晃手腕上的apple watch,说等会儿还有blue hour,我们还可以等。我才知道一天里还有那么多有名有姓的时刻,我们等完一个还有另一个。

暑假在洱海西,爸飙车赶上了被夕阳点燃的云朵,举着手机到岸边美滋滋地拍照。我也拉着企鹅拍照。火烧云很快就失去了颜色,天空也黯淡起来,我拉着他的手在还没修好的环海西路散步,我说你知道吗,现在这个时候叫blue hour。

现在他发消息说,重庆现在是blue hour,我说我们这里是dark hour。他感觉到我一个人在上海有多落寞了吗?他猛地给我打了个微信视频,给我看了眼他手里的咖啡,又看了眼窗外的blue hour。他突然意识到我们现在改了传统,以后视频都该用高清流畅纯粹的FaceTime,于是马上挂了又重新打来。

他左手端的是我走之前教他做的冷萃,用的是我留在家里的巴布亚新几内亚浅烘,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喝出包装袋上说的茉莉花香。其实我也喝不出来,但我勉强会装。给我看完咖啡他说,这个咖啡颜色真好看,我说这不就是普通的咖啡颜色吗,他说不是的,这个咖啡颜色在blue hour里很好看,于是又换了后置镜头,给我看他家小小阳台望出去的那片更小的蓝色。

白天他最恨阳光,平时遮光帘像是缝死在了落地窗上。但我爱阳光,我最爱他家的西晒,橘色的太阳洒在我刚做好的绿色的沙拉上,吃起来有点杏子的味道。那天夕阳坠落,蓝幕升起,所有人都回到家里吃饭,街灯开着却还没映出夜游人的影子,十分钟内,万籁俱寂。他缓缓拉开窗帘说,“艾尔你看…”

话音未落,遮光帘、纱帘,裹挟在罗马杆上齐刷刷掉落——他想要我看什么?看他健完身力气大得小臂一挥就能把家里窗帘扯烂?还是看他家里装修质量有多差,才几年呀这么多东西都烂了…… 他气急败坏地说,“我他妈的就是想让你看看外面blue hour有多美,怎么轻轻一拉全都掉了?” 我说是因为咱们太久没在这儿住了,没有人气,房子就死了。

现在他在视频里说,“blue hour是我最喜欢的时候了。一天的热气都消散,所有的工作学习都完成,这是最温柔的时刻,最温柔的时刻就应该跟最爱的人在一起…” 他停了很久,又瘪着嘴说,“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你很像有分离焦虑的那种,我出去上班之后蹲在家里无所事事只想等主人回家的狗…”

“我这几天都出去散步,我每天都会帮你看面包在不在,还有它的兄弟。”

“小面包。”

“对,小面包,但它们这几天都不在,可能是主人太忙了没办法带它们来玩吧,等寒假咱们再去看它们。这几天多了很多萨摩耶,不过这些狗都不亲我。”

“我亲你。”

“我也亲你。”

我老是在我不该在的地方喝咖啡。早晚在上海独居,夏虫空调电脑齐鸣,再除开自己跟自己说话发出的中英nonsense,就只有声音开得巨大的蓝牙音箱在播放podcast。我听着这些我不熟悉的声音,却喝着我熟悉的咖啡,只觉得浪费。这几天上海天气也很好,肯定有golden hour,也有随之而来的blue hour,不过这些时间我都不会出门,一个人去享受这些本该两个人或者一群人享受快乐,总觉得太奢侈了。

今晚看到家的blue hour,尽管也就只是手机屏幕里卡顿的三帧画面,也短暂感受到了他说的那种温柔宁静,我的确该跟最爱的人在一起。只是上海现在已经是dark hour了,上海早就是dark hour了。我不配跟最爱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