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半年时间我一点性欲都没有。

不光是性欲,我连基本的感情都失去,很难从日常的生活中感知到意义,也没法被激发起任何情绪——笑不出来,哭不出来,连描述性的文字都组织不出来。似懂非懂地我跟室友说,我的“sensori motor”烂求了(尽管我根本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干什么的,我只是研一的时候被迫做了一个关于它的pre而已,那百多页的论文我也是没求看懂的),我甚至可以感觉到脑子里有一个管控情绪的开关(这就是“sensori motor”吗?),不知道什么时候click地一下,就这样关掉了。我可以很轻松地去为这些表征归结原因,实习、找工作、写论文、“大环境”、闭塞的生活方式、长时间无意义无回报的产出,信手拈来。这期间我忽视了那些长期存在的无条件的爱,感受不到空气和阳光,任由自己丑陋焦虑的灵魂从臭水沟中浮现,浮现,浮现,久久不再下沉。直到它再次下沉,情绪重新浮现,我又将拥抱一段全新的痛苦,交织着理想、欲望、追逐、竞赛、战斗的痛苦。

我和性欲的关系一直都很飘渺。性欲在我的身心中就像是潮汐与波浪,月亮与激素让它起伏、巡游。科学一点说,排卵期前后、经期前后,心情成为奴隶,脑中绽放烟花,身体在手指的表演之下蜷缩抽搐,循环往复。而每一段拉长的战线中,我的性欲又像是更大的洪潮,按照季节、年份,甚至是随机的规律,一浪又一浪地,缓慢却凶猛地扑向我安宁的大陆。

这般浪潮往往会杀我个措手不及。在未知力量的作用下,我成为了情绪丰沛的小丑———我像男人一样大声谈论我的喜好与需求,我同流氓之辈对路人展开性的幻想,我如动物一般四下投射我的欲望——我无助地crush上与我有交集的男女。事后我很难分清我究竟是喜欢他们、爱他们,还是说只是因为他们恰好出现在我洪潮来临的窗口,成为虚幻之间一棵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我真的想要吗?我究竟想要什么?我没有办法回答这些问题。但事前与事中,我可以很肯定地说,那就是爱,是心中多出来的爱,也是照射回我自己内心的爱,但总之不是自发的爱,也不是真正对自己的爱。我不爱自己,这是可以肯定的。

那几段故事都被我讲烂,朋友们时至今日也会反复听我提起这几位主人公。

许久前被我投射这般病态的爱的男生,因经验丰富,处理起我那样的情绪动物来熟练老道、游刃有余,我很快在跟他的聊天拉扯战中输掉。朋友从微博上捞来的文学,把这样的缠斗称作“步步为营”。他半句话提起我的所有情欲,半句话又把我踢去了外太空,他每多说一句话,我就多输一些。很快我放弃了,因为意识到或许一开始我就心甘情愿地认输,我不愿再一直保持着输家的姿态、无休止地用自尊去换取一日接着一日的虚无。

这一段旷日持久的situationship被我咬牙切齿地切断,我至今未解除对这位的屏蔽,也未曾消除对这位的恨。自那以后,我学会了主动出击。

而后碰巧又是一位常常见到的男生,发情期的我秉持着新学到的主动出击原则,蠢逼一样给他写了一张铺满虎狼之词的小卡片,只记得个中文字如“请你燃烧我,或者狠狠地把我撕碎吧”云云,现在想来都尴尬得要死,就差给自己的身体标上标签“批”、价格“免费”。没想第二天他给我递回了一整页的回信,低下头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做了最基础的自我介绍,我叫什么名字,我是什么系别,你呢?我像下水道老鼠一样钻进女厕所打开了那封信,信里他真诚地认可了我的情感、介绍了自己和与他恋爱九年的女友、小小地炫耀了他们共同抚养的小猫,最后留下了自己的微信想与我成为朋友。我在微信里羞怯地向他道歉,我说我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他说没有关系,“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点开他朋友圈之后才意识到他是一个多么白味的人,普通的朋友圈,普通的生活,很坦然直白地表现着与我完全不一样的历史背景与生活方式,就跟他本人一样真诚,但我连跟他做朋友都不想,因为我真的没有这么无聊的朋友。自那以后,我学会了放弃幻想。

都已经被打过这么多巴掌了,时至今日为什么会再有新的一段呢?我的脑仁已经不足以再提供去思考答案的能量。

这一段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前几日微博提到的那位男生。在我再度犯贱着对他投射病态爱情的时日,他是高大、强壮、坚毅、性感的,我又重新允许我全身心陷入我幻想出的空壳子里。我享受着与他共处一室的闷热的空气,我享受着他瞄过来的眼神,我享受每一个碰巧有他出现的潮湿的梦境,我享受我的手指带来的久违的甚至空前的快感,一天一天、一夜一夜,我期待、企盼、祈祷、倾倒。

这一次出于自保,我选择提前退出。就像以前玩守望先锋碰到有毒的队友,我退出了游戏,我不玩了,我不想玩了。我换了时间去健身,我骑着我的车去上海郊野采风,我逼迫自己去欣赏大自然和自己美丽的人格,我强制给自己灌输此前吃一堑长一智留存下来的智慧——他们都是无聊的人,他们都跟我没有关系,只有我自己是完整的,是流光溢彩的。我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会安全地在这一次情欲的洪潮中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今后当它再次来袭时。我会survive。但我还是输了,我输得好痛。

那天骑完车回来碰到许久不见的朋友,于是连晚饭都没吃就与他们一起在学校里散步。我又滔滔不绝地耽搁他们,向他们倾倒我的情绪垃圾,从学校这头倒到学校那头——五一开始前就连着好几天没看到他来了,他肯定是去做爱了 / 都要毕业了,我还能犯一次错吗?我要不要再重蹈覆辙,去递送一张不知所云的卡片,随地再拉出一坨臭不可闻的情欲狗屎,去臭死无辜的路人? / 我人生中又一段轰轰烈烈的crush,会再次像山洪爆发一样把我的防备全部摧毁,此前几个月的拉扯与暧昧,他留下的眼神、我做的春梦,在这几天全部会烟消云散。

言语中我一边企图自保,一边又急不可耐地把自己丢入危险的离岸流中,漂摇、沉溺。

可是多不幸啊,我远远在校内那么普通的、我天天都走的一条水泥路上遇到了他。他可能也是远远看到我了吧,紧绷着他漂亮的肌肉和额头,表情充满防备,与他平时看我的神色背道而驰。他坚定地伸出了他的手,而站在他身边的女友缓慢羞怯地接了上去,他们十指紧扣着朝前走了去。

我好不容易拼凑完整的心重新碎了。我以为这就完了,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们本来就没戏,这一切都可以没有发生,我们本就不认识,这有什么呢?故事根本就没有开始,哪怕我现在看到了结局,它也不算是个故事,让它滚吧,让我的情欲再次滚吧,不要再想了。

可是他,他牵着她倒退出他们原本走上的路,然后大摇大摆地朝着我和我的朋友们走了过来,从树影交织的暗处走到灯光下,哪怕穿越车流与人流,也要一起缓慢朝我走来,步履矫健、眼神坚毅,就跟他健身时候的表情一样。他和她的步伐就像数记响亮的巴掌印上我原本已经足够滚烫的脸颊,惩罚着一个无辜的、愚蠢的小孩,还当着她朋友们的面,在所有陌生人面前。

我像是真的犯了什么错一样埋着头、抠着手,不知不觉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我手心手背的肉也被我抠得越来越烂。我实在未曾想过如此拘谨自卑的我,会在属于我自己的疗愈之日里受到这样没有由头的惩罚。

我回到寝室开始流泪,我哭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我哭我长久的孤独寂寞,我哭我在情欲与本能前的脆弱,我哭我莫名其妙的羞愧,我恨我自己对爱情或普通交流的渴望,我恨我的自卑与渺小,我恨我的丑陋与清高。

如果早知道结局是这样,当你走进那个房间时,你为什么要看我?

我一直都是那么相信自己的主观感受。一直以来我没有看错任何一个人,我也能很明确地感受与捕捉友人或陌生人的情绪。如果我说他在看我,如果我说他至少喜欢过我,那我说的就是真的,就是真的。

那我应该怪他吗?我应该怪自己吗?我应该怪自己吧,因为我只会在无人照料的时刻,在无人欣赏的角落,活在我一手编织出的梦境里。他看过我吗?他喜欢过我吗?我值得被爱吗?我值得被看到吗?我真的拥有什么吗?我真的属于什么吗?

什么是真的?清醒后的我只觉得所有过去的事情都是我的幻想,我的身心再一次陷入麻木与休克,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和欲望。我意识到原来我也是用下体思考的未完成进化的动物,哪怕我如此抗拒被任何话语体系裹挟和规训,但仍不免觉得自己在那样的时刻里,我正与我所厌恶的国男并肩同行。

我也许早就合理化了我的动物行为,那些骚浪贱的标签贴不到我身上,可是再一次,什么都没有了,因为没有什么是真的,我也不是真的。

洪潮再次退去,我再一次成为了唯一的受害者,碎得满地都是的受害者。夜晚再次降临,手指沿着肌肤惯性伸入下体,我的豆豆已经失去了所有感觉。Click地一下,我的sensori motor又关上了。自那以后,我不会再打开它。